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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看台——宰羊的女人
发布时间:2019-04-10 19:01

宰羊的女人

一禾



杨青梅年轻时是杨家井村出了名的俊俏姑娘,十里方圆的小伙子成群结伙地跑来瞧她。瞧的多了,少不了说些不入耳的话。崔大河跟杨青梅同村,拿了铁叉站在路口骂:“说啥哩?再说小心尻子上多几个窟窿!”

杨青梅说:“崔大河,你嚷嚷啥?盐里有你还是醋里有你?”说完,指头轻轻拨开叉把,瞪他一眼,故意挺了挺胸,甩一把辫子,跟他擦肩而过。崔大河被辫梢扫了一下,鼻子里痒痒的,酥酥的,空气里飘过一丝混合着汗味的香气。他看着杨青梅高耸的胸脯和粗布大裆裤下若隐若现的屁股,“咕噜”一声,咽了一口唾沫。

崔大河跟别的小伙子一样,也喜欢看青梅。杨青梅家的后院墙有一人高,两堵土墙接茬处露了个豁口,刚好能搁下一个头。崔大河从豁口探出脑袋的时候,青梅长长的头发洗过了,在头顶挽了个松散的髻。天气闷热。她又从瓮里舀了清水,蹲着身子用毛巾擦洗胳膊和后背,白粗布小衫儿下面一截白嫩的腰身忽隐忽现。崔大河眼睛泛花,喉咙里像着了火。平日里他只是偷偷看一看,根本不敢到青梅跟前去撩挑,一来青梅对他带理不理,二来青梅父亲杨黑颡太厉害了,经常虎着黑脸,眼睛里带着刀子,一嗓子能把树上的麻雀震下来。崔大河天不怕地不怕的人,见了杨黑颡也很怯火。

鬼知道今天怎么了,青梅身上那股香味直往崔大河心眼里钻,现在又揉杂了一丝皂荚的清香。香味逗起了崔大河一股邪劲,他从豁口跳进院子,胸口突突直跳,但身子轻得像猫一样,落地的时候竟没有声音。他踮着脚尖轻轻接近,猛地从身后搂住了青梅,嘴巴胡乱在那细白的脖颈上亲吻。

“啊——”青梅猝然被人从后面搂住胸脯,惊得往屋里逃。“呲啦”一声,小白衫被撕开了,胸前两只白鸽忽地飞了出来,她回手给了来人一耳光,“咣当”关了门躲进屋里。崔大河惊呆了,树桩子一样戳在院子里,仿佛掉进了梦境。“咔嚓”一声闷雷,他从梦里惊醒,像被砸了一砖头的野狗,仓皇地从豁口逃了出去。



“崔大河动你哪儿了?得手了没有?”杨黑颡回家了,他提着被撕烂的小白衫儿,黑着脸问。儿子们站在父亲身后,像几尊怒气冲冲的黑金刚。

“得啥手嘛?”青梅刚哭过,脸上的眼泪还没干。

“那啥了……没有?!”杨黑颡差点说出最脏的话,他是队长,开会的时候嘴里经常蹦脏字。青梅“哇哇”大哭起来,眼泪又迸出来,像门外凌乱的雨滴,她想用哭声和眼泪掩饰内心的羞怯和不安。

“反刍了,敢在太岁头上动土!”杨黑颡怒了,抄起顶门杠子往出走,出去的时候把门摔得“咣”一声,门闩“叮儿叮儿”响了半天。

崔大河躺在雨地里,一条腿几乎被杨黑颡手里的杠子砸折了,青梅几个哥哥差点没把他撕地吃了。

“大,把这货咋办?”儿子问。

“嗬——嘙!”杨黑颡脸色铁青,浑身发抖,咳了一口浓痰,唾在崔大河脸上说,“能咋办?回!”

儿子心里不平顺,向上面告发,崔大河被扭走了,判了流氓罪。杨黑颡也被批评不该滥用私刑,这是他万没有想到的。杨青梅被崔大河耍流氓的事,就像她俊美的名声一样传遍了四里八乡。

崔大河到戈壁滩劳改不久,杨黑颡就蹬腿归西了。村里人说杨黑颡是被气死的,谁家摊上这事心里能过去嘛?何况是一辈子在人面前务事的人。

媒人跑了好多人家,青梅也没能嫁出去。哥哥嫂子碍于村人的口舌,推说家里食粮短缺,托个熟人把青梅送到西京一家叫“春又生”的羊肉馆做工去了。



羊肉馆的掌柜姓马,也是厨子兼屠夫。他壮得像一头熊,整天光着膀子,齐胸系一条脏兮兮的长围裙,手背上长满黑毛。青梅坐在厨间,“扑腾扑腾”地拉着大风箱,辫梢儿在饱满的胸前晃来晃去。厨子切肉的时候差点切了指头,暗道:“小妖精!”


厨子宰羊,刀子从羊脖子贯穿下去。青梅冷着脸,端着盆在下面接,鲜红的羊血汩汩地流进盆里。羊蹄子猛地蹬一阵,不动了,任厨子长着黑毛的手在身上游走。青梅想起头天晚上,她就像这只羊被厨子按在床上。她低声地呼喊,激烈地挣扎,厨子犍牛似的身躯压得她喘不过气,一阵灼热像刀子一样进入身体,撕裂般疼痛。她心头泛起一股血腥,直冲向脑袋梢,泪水从眼睛里溢出来。

看着羊的眼神从绝望到漠然,青梅冷冷地笑了一声。

“你笑啥,不害怕?”厨子一边咚咚地捶着羊身子,一边剥羊皮。

青梅摇摇头,说:“我想学宰羊。”

厨子看了青梅一眼,说:“哈,哈哈……行。”

宰羊,刀子要快。青梅起得早,在院子里磨刀,磨得嚯嚯响。厨子光着一只脚在后厨里来回寻,边寻边骂:“鞋哩?我鞋哩?鞋跑到朘子上去了!”

小伙计们吓得不敢吭气。青梅噙着辫梢磨刀,一声不吭。她知道,厨子的新胶鞋正混在羊肉锅里煮。厨子走过来问:“有你这么磨刀的吗?卷刃了!见我鞋没有?”

青梅拿起刀子,刀刃上泛着青光,她盯着刀子,“啵”地唾掉辫梢说:“没见。”

厨子没言语,从墙根趿了一只旧鞋进了前厅,从柜台上抓起大茶缸,泡了一把黑叶子,端起来“呼——咝儿”地边吹边品咂。

来吃羊肉的是熟客,进了店伸着脖子一个劲朝后厨里瞅。厨子知道他在瞅青梅,笑着招呼:“赶紧坐,赶紧坐,胡看啥哩!”

“看你缸子里泡的啥?”食客目光从后厨收回来,落到厨子手上。

同来的客人说:“大厨喝的那是补药。”

瞅青梅的故意问:“啥补药嘛?”

后面的压低声音说:“淫羊藿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

晚上,厨子挑着一只面目全非的胶鞋在青梅眼前晃着问:“你干的?你个没人要的东西,我管你吃管你睡教你手艺,你敢在背后日弄我!”

青梅再一次被摁在床上,厨子这次是要掏了她的内脏,她觉得五脏移位,差点昏厥过去。她想起了羊,被摁在条凳上扳住脖子等着放血的羊。厨子下手狠,羊很痛苦,掏内脏的时候,丢在一边的羊头在流眼泪。她宰羊不像厨子,她的刀子磨得无比锋利,下刀时风一样轻,羊像晕了一样,鲜血流尽,幸福地闭上眼睛,没有丝毫挣扎。

刀子就在褥子底下,她把刀子攥到手里了,手有点抖。现在面对的不是羊,是一只熊,一只血脉喷张力大无穷的黑熊。毕竟宰得羊多了,她很快冷静下来,刀子开始在厨子背上行走。厨子感到后背上凉凉的,像指甲划过一道。他知道,女人是用来征服的,这个女人已经成了他圈里的小绵羊。他猛烈地冲撞着,要让这只羊儿彻彻底底地驯服。

第二刀不再像刚才那么轻柔,青梅听到了皮肉翻开的“哔啵”声。血,混着汗滴在她的胸前,汇聚,流过锁骨窝,顺着肩膀淌下去,洇湿了床单,脊背慢慢变得黏糊糊的,鼻腔里充斥着羊膻气,汗臭,血的腥味。

一声闷哼,厨子瘫在她身上。

她推开厨子,从床上下来,像一只从母羊肚子里滑出来的羊崽儿。擦洗完身子,穿上衣服,她抓起早都准备好的包袱,敲了敲其他伙计的房门,离开了“春又生”。

厨子流了那么多血,竟然没死,养好伤以后继续杀羊卖肉,不再露光膀子,原因是后背上多了一粗一细两道蚯蚓一样隆起的长疤。他没有寻到青梅闹事,他知道,青梅刀下留情了。



回到东田乡,杨青梅直接进了街上卖牛羊肉的北店子。宰了一只羊,剥掉皮,剔完肉,放下刀,青梅对店主说“给一口饭吃吧。”看着她娴熟的刀功,店主合不拢下巴。

青梅成了闻名乡里的女厨子,除了锅灶上的手艺,她还学会了抽烟,抹牌。白天宰羊,剔骨,炖肉,调汤,晚上在昏黄的灯下,跟一群男人抹麻雀牌。她的脸庞依然俊美,但多了一份冰冷。有了刀子,更没人敢在她跟前撩拨。

崔大河从戈壁回来,喂头牯,吆车,鞭子打得贼刁,套一挂马车,给街上的店铺盘货。他隔三差五往北店子跑,吃一碗泡馍,眼睛盯着杨青梅看。

杨青梅说:“咋?戈壁滩没呆够?”

崔大河说:“没吃上羊肉落了一身臊,得补回来。”

杨青梅说:“眼往哪瞅呢?”

崔大河说:“瞅你哩,我想娶你。”

杨青梅说:“哟,本事长了,胆也长了。”

崔大河说:“不敢不敢,你大厉害,你比你大还厉害,拿刀子戳哩!”

杨青梅捏了一撮肉撂进崔大河碗里,脸凑近了问:“吓死你小子!”

崔大河盯着杨青梅的眼睛说:“我不是被吓大的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杨青梅笑了,她捂着胸口,有点心疼。

崔大河揭起老碗喝完最后一口汤,说:“敢不敢去西京?”

“西京?”

“我明天去西京拉棉籽。”

“有啥不敢?”

“走!”

“走!”



马车进了西京。

装好棉籽,崔大河要看看“春又生”,见识一下宰羊的马厨子。青梅领着他去西大街,“春又生”的门牌改成了“团结饭店”,肉案前一个年轻的厨子正在剔肉。青梅上前问:“马胖子还在吗?”

年轻人瞅了一眼两个陌生人,扭头用嘴努了努旁边的小巷子。青梅和大河进了巷子,巷子里杂乱地摆着羊骨头羊皮。“春又生”牌匾靠在墙角,满是油腻。见有人过来,苍蝇“嗡”地炸开来,胡飞乱撞。青槐树下背对她俩放着一张躺椅,椅子上斜靠着一个光头老汉。

青梅愣了一下,从墙根捡起一把砸骨头的斧子,对崔大河说:“去,剁了他的手,我随了你。”

大河说:“他就是……他就是……”

青梅说:“错不了,他脊背上有两道疤。”

崔大河走到槐树下,突然扔下斧子指着老汉笑起来,对青梅说:“哈哈哈,你来看。”

青梅过去,只见老汉嘴眼歪斜,涎水滴得很长,像蚕丝一样发着亮光。看见青梅,老汉微微抬起一只长满黑毛的手,嘴里“呜呜”着。一群蚂蚁,在躺椅下忙碌地搬着饭渣子。

青梅紧攥着拳头,表情冰冷,眼泪从两腮滚落下来。崔大河解开裤子,朝老汉脸上身上尿,老汉睁不开眼,“呀呀”地叫着,任尿液顺着左手流到地上,冲得蚂蚁四散而逃。

“嗬——嘙!”崔大河咳了一口浓痰唾在老汉脸上。

“够了!”青梅突然冲过去,一把推开了崔大河,跑出了巷子。崔大河提起裤子,跟着撵了出去。



清亮的河水,弯弯曲曲,河边柳树长长的枝条在风中摇曳。沿河的大路上跑着轻快的马车。杨青梅依在崔大河肩上,自从父亲去世后,她再也没有依靠过这么厚实的肩膀。吆车的人儿撩起了鞭子,脆亮的鞭声响彻云霄。

马车到了两县交界,天色渐渐暗下来,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。青梅说:“停一下,我想解手。”

崔大河脑袋里“轰”地一下,心跳不由加速。“驭——”,车停了。青梅跳下车,下到河湾里。崔大河坐在车辕上发呆,压不住狂跳的的心脏。他拉了车刹,跳下河湾,一把把青梅抱了起来。

“哎哎哎,你……我还没……”青梅手抓着裤腰喊。

大河把青梅压进了装棉籽的麻袋间,剥开她的上衣,那对他八年前没来得及看清的白鸽“呼”地扑了出来,他把全身的力量压了下去……

马车晃动着,拉车的公马“突儿突儿”地喷着鼻子,蹄子在地上“嘭嘭”地刨。

“你……个……牲口”,青梅喘不过气,“牢房……没……坐够……”

“没有……没坐够,叫你大来绑我……来呀……来呀……”

“嘣——”,马车突然动起来,崔大河忙乱中蹬开了车刹。大红马上路了,它狂奔起来,车子颠簸得越来越厉害。

“唉呀——”崔大河的肩膀被青梅狠狠咬了一口,指甲在他脊背上留下两排血道子。他起身,亮着光腔子,抓起马鞭,“啪——啪——”,大红马“恢恢”地鸣叫,四只铁蹄砸得土石飞扬。

河道变窄,水流湍急,打着旋儿,向下游冲去。


杨青梅嫁给崔大河,又让十里八乡的人吃了一惊。

结婚当晚,青梅问大河:“为什么娶我?”

大河答:“想听真话?”

青梅说:“我已经嫁给你了。”

大河说:“咽不下八年前那口气。”

青梅眼泪下来了:“我想我大(父亲)了。”

大河把青梅搂在怀里说:“我会好好待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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